加卢斯是在公元351年3月25日就任“恺撒”(副帝)的,因此事情的原委要追溯到两年之前。当时帝国的东方缺少负责军事安全的统领,长年被强行幽禁的加卢斯,突然收到正帝君士坦提乌斯的召唤,不出几日,就被正式任命为“恺撒”。
君士坦提乌斯任用的加卢斯是14年前被他杀掉的叔叔之子。君士坦提乌斯将这位堂弟提拔到地位仅次于自己的副帝,完全是因为要全力以赴地对付马格嫩提乌斯而做出的无奈之举。君士坦丁大帝的血亲中还在世的只剩下当时26岁的加卢斯和他20岁的弟弟尤里安,所以这个任命并非基于当事人的能力。当然,临危受命的一方如果能够善用机会,有所发挥,也可以向世人证明自己的实力。可是,加卢斯似乎缺乏这种志向。
加卢斯的母亲在他年幼时就不在人世了。母亲死后,他父亲再婚,生下的孩子就是尤里安。14年前,君士坦丁大帝死后不久发生的那场皇宫血案,兄弟俩虽然侥幸逃生,但是他们的父亲、伯父以及两个堂兄弟都死于非命。这对12岁和6岁的兄弟成了孤儿,而他们的监护人正是杀害他们父亲的凶手君士坦提乌斯。
父亲死后最初的六七年,他们在首都君士坦丁堡的某处生活,之后迁居尼科美底亚的外祖母家中。他们过着毫无自由的生活,不得做出任何违背监护人君士坦提乌斯意志的事情,甚至连读书的课本都没有自己选择的权利。按照君士坦提乌斯的指示,兄弟俩接受了基督教的教育。这位皇帝虽然没有受过洗礼,却是一位非常虔诚的基督教徒。
所幸的是,在尼科美底亚生活期间,两兄弟的教师除了严格的阿里乌斯派的圣教徒,还有一名名叫马多尼乌斯(Mardonius)的去势奴隶。马多尼乌斯是斯基泰人(Scyths),曾经是尤里安亡母幼时的家庭教师。相比于高高在上的神父,这名奴隶是一位和蔼可亲的教师。
古代被称为斯基泰的地区,位处现在乌克兰的南部。出生于斯基泰的马多尼乌斯怎么变成了去势奴隶,无从查考,他是在何时何地学习了希腊文化也不得而知。唯一清楚的,就是这名老奴隶尽心尽力将他热爱的希腊古典哲学和文学传授给了两位少年。马多尼乌斯向兄弟俩朗读古希腊哲学家们的作品,解释其中的含意,并且要求他们阅读和背诵荷马、赫西俄德、品达的作品。马多尼乌斯不仅要求他们阅读文学作品,而且希望通过背诵让孩子们完全沉浸到文学的世界里,充分享受文学带来的乐趣。两个学生中像海绵吸水般吸取知识的,是弟弟尤里安。这段学习经历使他没有成为一个跪拜在至高无上的基督脚下的教徒,而是在充满人性的希腊诸神的围绕下快乐成长。
在哥哥加卢斯十八九岁、弟弟尤里安十二三岁时,两人的生活发生了突变。由于没有确凿的史料,只能说他们大概是在这个年龄,从帝国东方屈指可数的大都市尼科美底亚,被转移到小亚细亚的山中古堡生活,其中缘由不得而知。有一种说法是因为受皇帝之命监视兄弟俩的主教的去世,也有人认为是收养他们的外祖母的亡故,更有甚者指出,这是宦官优西比乌向君士坦提乌斯皇帝进言,让这对兄弟留在人多嘴杂的尼科美底亚是一种危险。总而言之,从这个时期开始兄弟俩的生活环境一落千丈。
他们被遣送的地方是卡帕多西亚的马塞鲁(Macellum)。不过,1997年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巴灵顿希腊罗马世界地图集》(Barrington Atlas of the Greek and Roman World)中并未记载此地。卡帕多西亚附近的恺撒利亚(Caesaria)是一座四条罗马大道交会的都市,但位于近郊的马塞鲁则是个王孙贵族们外出狩猎时才会去的地方,充其量算作一个比较热闹的村落。马塞鲁被认定是卡帕多西亚国王狩猎时用的城池,它在卡帕多西亚成为罗马行省之前应该就已经存在,有300余年的历史。这里在成为罗马行省之后,归属于罗马皇帝,但从没有一位罗马皇帝在这座古城堡中滞留,享受狩猎的乐趣。当年哈德良皇帝曾经前往邻接同盟国亚美尼亚王国的卡帕多西亚行省巡视边防线。热爱打猎的哈德良皇帝也没有挪步前往这个矗立在荒野中的马塞鲁古堡。虽然说这里四周没有郁郁葱葱的森林,但打猎并非一定要选个鸟鸣水清的地方。譬如说,在非洲的草原上,以猎杀猛兽为乐,而在古代中东人的定义中,打猎就是打老虎和狮子。
话题回到两个十几岁的少年。他们来到的古堡周围是荒山野岭,城堡内鲜有人烟,想必也是一片荒芜。负责监管他们的人,这次换成了卡帕多西亚的主教格奥尔吉乌斯,没有他的许可,少年们甚至不能前往邻近的城市恺撒利亚。
在这个与世隔绝的环境中,兄弟俩能够接触的就是负责警卫的一队士兵,以及打理家务的奴隶一家。原来的家庭教师马多尼乌斯没有获准与兄弟俩同行。多年之后,尤里安曾写下在马塞鲁的这段经历,他说,那是一段被监禁、隔离的岁月,远离学问,就连运动和竞技,也只有奴隶的孩子陪伴。
这就是当朝皇帝的血亲们遭遇的囚禁生活的实况。7年时间,哥哥加卢斯从18岁长到25岁,弟弟尤里安从12岁长到19岁。兄弟俩一生中最多愁善感的时期就是在这样一个封闭的环境中度过的。即便是一个神经非常健全的人,也免不了会精神崩溃。
要在严酷的现实中生存又能保持精神上的安定,关键在于是否能创造一个远离现实、属于自己的世界。弟弟尤里安有幸受到马多尼乌斯的启蒙,能够沉浸于古希腊哲学和文学的世界之中。哪怕身边没有人指导,曾经背诵过的那些早已铭记于心的作品,像一个收满藏书的图书馆,占据了他的脑海。卡帕多西亚的主教虽然是一个比已故的尼科美底亚主教更为狂热的阿里乌斯派教徒,但同时他又是一个古书收藏爱好者,偶尔也会拿出少许的书籍借给尤里安阅读。
在那个时代可以称作“古籍”的,自然不是有关新兴基督教的书籍,而是流传了几百年的古希腊的作品。尤里安因为拥有另外一个世界,所以才避免了现实对精神的摧残。
然而,哥哥加卢斯却无法做到。当初身边有老奴隶悉心教导的那段时期,他对哲理、文学就没有太大的兴趣。一旦生活环境发生剧变,面临严酷的现实,他完全失去了得以支撑的精神世界。他喜欢带着士兵和年轻的奴隶们在荒野上策马奔驰,从而练得一副健壮的身体。可是在遭遇那些无形的压力时,他的心还是会受伤,那些肉眼看不见的伤口久久不能愈合,长期地留在了身体里。在父亲被杀之前,他是属于君士坦丁大帝一族的王子。与只做了6年王子的尤里安相比,享受过12年皇族待遇的加卢斯,对于过去,有着更多的眷恋和回忆。在被任命为副帝的时候,加卢斯的性格已经扭曲。
不过话说回来,担任副帝时加卢斯才26岁。如果他能在自己喜欢的领域中发挥所长,结果又会如何呢?比方说,波斯国王撕毁了停战协议,大举进攻,欲抢夺北美索不达米亚,那么奔赴前线、率兵迎击、保卫半个世纪都属于罗马领土的北美索不达米亚的,一定是握有帝国东方罗马军总指挥权的加卢斯。
小亚细亚及其周边
虽然正帝君士坦提乌斯离开东方西行,但大半的将领仍然留在原地。原本群龙无首的军队,如今有了加卢斯。这个年轻人尽管缺乏哲学和文学上的造诣,但是在山野中骑马打猎的技能毫不逊色。当然打猎与打仗不能混为一谈,不过它们基本上都属于动态的行为。
如果加卢斯是在战场上开始他的“恺撒”生涯,想必不爱静坐思考的他,会很快地适应这种生活。军旅生活,无论是对他追回失去的14年的光阴,还是提升个人的修养,维护自己的地位,以及他管辖下的帝国东方的领土安全,都会起到正面的作用。如果在担任副帝、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后,他不是居住在安提阿豪华的皇宫里,而是生活在野外的军营中,那么他心中那些曾经遭受的无形的创伤或许能够痊愈,扭曲的性格也会逐渐趋向平和,这些转变如果最终能促成他创下良好的战绩,势必可以让他重拾信心。只有对自己充满信心的人,才能对他人保持公平。
然而,不知是否由于疲于应付入侵的蛮族,波斯国王始终信守着与罗马皇帝的休战协定,这反而使得加卢斯的生活越来越远离野外军营。
当然,远离战场并不等于无所事事。作为副帝,加卢斯的地位仅次于正帝,是统治和保卫帝国东方的领导者。他以如今的身份,只要有心,大可利用波斯国王偃旗息鼓之际,前往位于幼发拉底河与底格里斯河之间的北美索不达米亚的前线基地寻访、视察,为国防安全尽心尽力。
可是,从卡帕多西亚的古城中移居到安提阿的皇宫,禁锢着加卢斯的那堵无形的高墙并没有就此消失。君士坦提乌斯皇帝原本就生性多疑,加上加卢斯又是被他杀害的叔叔之子。虽然迫于形势,擢升加卢斯为副帝,但他用尽一切手段,阻止副帝与其手下的官兵建立紧密的关系。君士坦提乌斯害怕加卢斯掌握军权后会举兵造反。作为皇帝近臣的宦官优西比乌,与掌握安提阿皇宫大权的宦官们暗中联手,变本加厉地隔断加卢斯与外界的联系。而加卢斯偏偏又不是一个有坚强的意志力可以打破这堵无形高墙的人。
在哥哥荣升副帝、移居安提阿不久,弟弟尤里安的生活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过,这个20岁的青年并没有得到任何公职,他被获准作为一名哲学研究的门徒,生活在小亚细亚西岸被称作爱奥尼亚的地区。这一带是希腊文明的发祥地,有很多像以弗所那样由希腊人建造的城市。这对尤里安来说真是万幸。哥哥加卢斯从卡帕多西亚的古堡移居到安提阿的皇宫,实际上仍然过着受监禁的生活,而尤里安则是名副其实地获得了自由。兄弟俩就这样天各一方,开始了不同的生活。